一、个案概况
(一)基本情况
小玲(化名),11岁,四年级女生,性格内向、敏感、自卑。家庭结构为五口之家,她排行老二,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姐姐和一个备受宠爱的弟弟。父母忙于生计,小玲自觉在家中缺乏存在感。
(二)主要问题
四年级下学期以来,小玲连续三次出现拒学行为(校门口徘徊、躲藏校园角落),并曾有一次在家私自出走。其问题核心在于与母亲关系恶劣,尤其在学业辅导时冲突不断,恶语相向。小玲将学习困难与自我价值绑定,形成“妈妈不爱我”的不合理信念,进而通过拒学行为寻求关注。
二、心理评估与原因分析
(一)初步评估
根据病与非病三原则,小玲知情意协调一致,有自知力,没有幻觉、妄想等精神病症状,因此,可以排除精神病。小玲的问题表现在拒学与亲子关系上,反应未泛化,社会功能未受严重损害,病程间隔两个月,因此,可以排除神经症和严重心理问题。根据以上分析,结合小学生心理健康量表测验结果及相关资料可以判断,小玲是一般心理问题,属于心理咨询的范畴。
(二)原因分析
基于对个案资料的全面收集与分析,小玲的拒学行为及情绪困扰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,其根源可归结于家庭系统、认知行为及个性发展三个方面。
1. 家庭系统功能失调
小玲身处多子女家庭,在“上有优秀姐姐,下有受宠弟弟”的家庭结构中,客观上处于易被忽视的中间位置。父母因忙于生计,在情感与关注资源的分配上存在不均,导致小玲长期体验到“被忽视感”,其归属与爱的需要未能得到充分满足。这种情感缺失进一步固化为“我不重要、不值得被爱”的自我认知。当内在情绪积累至一定程度,拒学行为便成为她寻求父母关注、弥补内心缺失的一种非适应性尝试。
2. 认知行为模式形成负向循环
小玲存在明显的认知偏差,将学习困难与自我价值紧密绑定,形成“学习不好=妈妈不爱我”的不合理信念,并将拒学归因于外部环境(如同学烦扰、老师批评)。在行为层面,首次拒学后所引发的家庭与学校的高度关注,无意中强化了她的逃避行为,使其习得“拒学—获关注”的心理机制,从而出现行为反复。
3. 个性特质与社会能力发展受阻
小玲性格内向敏感、自我评价偏低,情绪调节能力较弱。在人际交往中,她习惯压抑内心感受,缺乏有效的问题解决与沟通技巧,遇事常采用逃避、退缩等原始防御机制。这种情感隔离与行为退缩,不仅阻碍其社会交往能力的发展,也进一步加剧其自卑与孤独的负面体验,形成“情绪困境—人际回避—能力弱化”的恶性循环。
综上所述,小玲的问题是个体心理特质与家庭环境、外部反馈系统共同作用的结果,需从认知、行为、关系等多层面进行系统干预。
三、辅导目标与方案
(一)辅导目标
1、短期目标
(1)缓解小玲的拒学情绪与回避行为,帮助其识别并调整“学习不好=不可爱”等不合理信念,逐步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。
(2)提升小玲的情绪表达能力,引导她在亲子互动与校园情境中主动表达内心感受与需求。
(3)协助小玲母亲觉察自身教养方式对亲子关系的影响,初步调整沟通模式,减少指责与负面评价。
2、长期目标
(1)增强小玲的自我价值感与心理韧性,构建稳定、积极的自我认知,促进其自信心的整体发展。
(2)改善小玲的家庭互动模式,建立尊重、理解与支持的亲子关系,推动家庭成员间的情感联结。
(3)提升小玲的社会交往能力,引导她在集体中主动参与、积极互动,实现个人适应能力的全面发展。
(二)辅导方案
以认知行为疗法为基础,结合家庭系统干预理念,构建分阶段、多层次的整合式辅导路径。在个体层面,重点运用认知重构、行为实验等技术,帮助小玲修正不合理信念,增强情绪管理与人际交往能力;在家庭层面,通过亲子联合访谈、家庭互动任务等方式,改善沟通质量,打破“冲突-逃避”的负向循环,重建安全、信任的情感联结。最终形成“认知调整—行为训练—关系修复”三位一体的干预体系,协同促进来访者的心理成长与家庭功能优化。
四、辅导过程
(一)建立信任关系:在倾听中寻找情绪的出口
小玲因与同学发生矛盾,产生强烈拒学冲动,在校门口徘徊后被班主任推荐前来咨询。初次接触时,她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压抑与沉默,但在温和的接纳氛围中,她逐渐展现出愿意坦诚沟通的一面。
在前两次咨询中,我严格遵循来访者中心原则,通过倾听与情感反映等基本技术,营造安全的心理空间,使小玲能够逐步敞开内心。与此同时,我积极与班主任及家长进行沟通,系统收集其成长背景与家庭互动信息,为后续问题的界定与干预策略的制定奠定了坚实基础。
通过初步评估发现,小玲的拒学行为并非单纯源于学校适应困难,其深层根源指向与母亲之间紧张而痛苦的亲子关系,尤其在作业辅导情境中,冲突频繁、言语伤害严重。学校中发生的挫折事件,常触发她内在的“委屈-回避”模式,进而演化为拒学行为。以下为对话片段。
小玲:“我的成绩不好,昨天妈妈辅导我作业时骂我是笨蛋、草包,我好难过……”师:“听起来妈妈的评价让你感到伤心、难过,你希望得到妈妈的鼓励和赞赏对吗?”
小玲:“嗯,听到妈妈那样说,我真的好讨厌学习,也讨厌这样的妈妈!”
师:“我能感受到其实你很在乎你的妈妈,只不过你们之间暂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。能和我说说你和母亲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争吵的吗?”
小玲:“好像都是辅导作业的时候,妈妈就会变得很凶,只要我表现得不好她就骂我,还说我不如姐姐,不想管我了……(开始抽泣)”
师:(轻轻拍了拍小玲的背)“我发现你和妈妈之间似乎都是因为学习问题闹得不开心。妈妈叫你背单词你背不出来时,她就开始责骂你,你当时做了什么让自己度过了那个艰难时刻?”
小玲:“我一般都忍着,不想和妈妈正面冲突,实在忍不住了就和妈妈吵起来……”
此阶段严格遵循来访者中心原则,通过共情(“听起来……”)和内容反应(“你希望得到鼓励……”)与小玲建立信任联盟。进一步以开放式提问引导她回顾冲突情境中的应对策略(“你当时做了什么……”),这不仅有助于信息收集,也初步启发了她对自身行为模式的觉察。我敏锐地将问题聚焦于“辅导作业”这一特定情境,为后续的认知干预和家庭工作明确了靶点。
(二)重构认知图式:从“我不够好”到“我也被看见”
在咨询的第二阶段,咨访关系已建立起基本信任,但小玲在认知层面仍深陷“学习不好=不可爱”的核心信念。咨询重点转向运用认知行为疗法的技术,通过言语质询与行为实验,帮助她识别并修正不合理信念,重建自我认知。
第三次咨询中,小玲因未交作业被老师批评,情绪再度崩溃。表面上是师生冲突引发委屈,深层却是与同龄人比较产生的自我否定。当提及昔日的同窗已成为“学习委员”时,她泣不成声:“为什么人家那么优秀,我却这么差劲……”
我通过情感确认与认知引导,协助她将模糊的自我贬低转化为具体议题,并布置“寻找优点”的行为任务,引导她从他人反馈中获取更真实的自我形象。以下为对话片段。
师:看着昔日的同学如此优秀地站在你面前,你是什么感受?
小玲:为什么同一个班级出来,人家这么优秀,我却这么差劲……(激动大哭)
师:(待情绪平复后)我理解这种比较让你感到挫败。但我们是否愿意一起看看,“差劲”这个结论是怎样得出的?
小玲:我觉得自己很差劲,什么都做不好……(摇头)
师:如果我们把“找优点”当作一次行为实验,你愿意去问问身边的人对你的看法吗?也许结果会让我们有些新发现。
小玲:可是妈妈经常说我是笨蛋、草包……她根本就不爱我!(抽泣)
师:你刚才说“妈妈不爱我”,我们可以具体看看,这个想法背后有哪些支持它的证据?又有哪些可能被忽略的反例?
第四次咨询时,小玲带着他人评价归来,总结出“安静、善良、学习认真”三个优点。她开始意识到“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一无是处。”在此基础上,我通过认知重构进一步巩固两个核心信念:第一,学习并非衡量个人价值的唯一维度;第二,母亲在辅导作业时的情绪化言行,并不等同于爱的全然缺失。
本阶段通过将内在信念外化为可检验的假设,小玲开始从僵化的自我否定中逐步松动,为后续亲子关系的改善奠定了认知基础。
(三)修复情感联结:在对话中看见真实的彼此
在个案辅导的第三阶段,随着小玲认知层面的松动,亲子关系的修复成为核心议题。我安排了一次母子联合咨询,旨在从家庭系统视角出发,打破母女间“冲突-误解-疏离”的负向循环,重建情感联结。
咨询初期,母亲表现出焦虑与无助,坦言在作业辅导中屡屡受挫,甚至因害怕冲突而萌生退意;小玲则持续以沉默表达抗拒。我通过重构技术,将母亲的“不敢管”解读为她对关系的在意,将小玲的“不配合”理解为对情感连接的渴望,为对话创造了安全氛围。以下为对话片段。
师:小玲说你有时会骂她“草包笨蛋”,这让她感到受伤,甚至认为你不爱她。对此你怎么看?
母亲:(望向小玲)我承认辅导作业时方法不对,气头上会说伤人的话……但这不代表我不爱你。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?(流泪)
师:(转向小玲)你注意到妈妈流泪了吗?你觉得这些眼泪意味着什么?
小玲:也许妈妈对我又伤心又生气吧……
师:此刻,你有什么想对妈妈说的吗?
小玲:(鼓起勇气)妈妈,我终于知道你是爱我的。我一直以为你只爱姐姐和弟弟……你说只想管姐姐,还要和我断绝关系……(哭泣)
母亲:那些都是气话啊,妈妈爱你们每一个人。
当母亲的情感表达突破言语指责的屏障,当小玲的勇气战胜沉默的防御,母女二人终于在泪水中相拥。这一拥抱不仅化解了长时间的误解,更让她们在情感的共振中重新确认了彼此之间的爱。
本次联合咨询成为个案转折的关键点。通过引导双方从“对抗立场”走向“情感在场”,我协助她们在安全的咨询情境中完成了三次重要转化:从行为批评到情感表达,从单向指责到双向倾听,从关系冻结到爱的再确认。咨询结束时小玲脸上的笑容,正是情感联结重建的最直观信号。
(四)巩固积极改变:在行动中构建新的关系模式
进入辅导的第四阶段,小玲在认知调整与情绪表达方面已取得显著进步。本阶段重点转向行为巩固与能力拓展,通过结构化任务与系统合作,促进其亲子关系与社交能力的积极发展,构建可持续的积极改变模式。
我与小玲共同制定了为期三周的“亲子关系行动方案”,该方案采用系统脱敏与行为激活原理,以渐进式任务引导她逐步突破人际舒适区。
同时,我积极与班主任建立协同辅导机制,建议在班级活动中为小玲创造展示机会。她先后在主题班会中担任朗读员、在美术课上展示作品,这些成功的体验增强了她的自我效能感。观察发现,小玲开始主动参与课间交流,面部表情更为舒展,甚至能在小组讨论中表达不同观点。
通过“家庭行为实验”与“学校正向强化”的双轨干预,小玲不仅在亲子关系中重建了安全感,更在集体环境中发展了健康的自我认同。
五、效果与反思
(一)辅导效果
经过七次心理辅导,小玲在认知、情绪及行为层面均实现积极转变。其“学习不好=不可爱”的核心信念得到明显调整,自我评价趋于客观,能认识到自身善良、认真等品质的价值。拒学行为完全消失,校园适应能力显著增强,能主动参与同学交往和师生互动。
家庭关系方面,亲子互动模式发生实质性改善。母亲逐步掌握倾听与鼓励的沟通方式,减少指责性语言;小玲也学会主动表达与分享,家庭情感联结得到增强。通过认知行为技术与家庭系统干预的有机结合,个案在症状缓解与心理成长层面均取得预期成效。
(二)辅导反思
本案例深刻揭示了儿童拒学行为背后的情感诉求与关系困境。小玲通过逃离所表达的,正是对爱与关注的强烈渴望。这启示我们,真正的教育不仅在于纠正行为,更要读懂行为背后的深层需求,以恰当的方式给予情感回应。
在技术层面,本个案成功验证了整合式辅导模式的有效性——认知行为疗法帮助学生重构自我认知,家庭系统干预则重塑亲子互动模式。然而,反思辅导过程,仍有值得完善之处:首先,在初期未能充分预见拒学行为的反复性,对行为强化机制的理解不够深入;其次,因客观条件限制,未能邀请父亲等更多家庭成员参与辅导,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系统干预的完整性。
这些经验提示我们,儿童心理问题的干预既需要专业技术的精准应用,更需要建立家校协同的支持网络。未来工作中,应更注重从生态系统视角出发,联合多方力量共同构建儿童心理健康防护体系,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在理解与支持的环境中健康成长。